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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本書特色
《雨》是臺灣重要文學獎: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得主,馬來西亞華文重量級作家黃錦樹,首次以原貌引進大陸的短篇小說集,同時也是2017 年臺北國際書展大獎及金鼎獎文學圖書獎的得獎作品。
不管在創作領域還是研究領域,黃錦樹在當代馬華文學(馬來西亞華文文學)的代表性都是毋庸置疑的。梁文道曾說:“馬來西亞的作家的一種特質,這個特質就在語言文字的經營上格外用心。坦白講甚至在今天的中國大陸,我們所謂的中州正韻的原生地,同代的許多的小說家都不一定有他們那么地圓熟,那么地精巧。”
黃錦樹以創作、立論對抗歷史的遺忘,尋覓馬華文學的出路。他的創作參照在故鄉的生活經驗,承接以往幾近于失傳的“異史”,經營一個幻魅的歷史敘事學,以文學的方式使人重新省視過去,扣問未來該何去何從。
本書筆調魔幻,刻劃細致,在一個篇章里死掉的人物,下一個故事中又復活了;看上去是同一個角色,卻在不同故事里有不一樣的性格。讀著讓人迷失在潮濕溽熱的南洋雨林深處中,同那個小家庭一起畏怖驚懼,一起輪回轉生。
雨 內容簡介
離開故土下南洋的一個小家庭,棲身并扎根于馬來半島膠林間,四周環伺著兇猛的野獸、懷有異心的外人及徘徊不散的亡靈。伴隨著家庭成員突如其來的失蹤、離奇的死亡,緩慢而抑郁的步調積累到了某一天,迸發出爆裂性的奇詭突變,暴雨帶來的洪水有時通向彼岸,從死神的指掌間他們脫離了現世,旋即變為異物投向下個輪回,不斷循環往復。
雨雨 前言
【推薦序】迅速之詩——讀《雨》/朱天文
“無邊無際連綿的季風雨,水獺也許會再度化身為鯨。”
這是黃錦樹的句子。
句子從知識和想象的沃土里長出來:“鯨魚的祖先是魚類上岸演化成哺乳類又重返大海者,它的近親是水獺。”
衡諸同代人小說之中,錦樹小說寫得精彩的地方,應該說,只有他有而別人沒有之處,是“變形記”。尤其自二○一二年以來,他著力發揮、厚積薄發的各式各樣的馬共小說,無論以高蹈(high-brow)來看,抑或一般約定俗成認為小說便是長成這個樣子的中品(middle-brow)來看,*佳篇,我的偏見,都是“變形記”。
不,不是卡夫卡的《變形記》。那樣的卡夫卡,獨坐于昨日的明日的瑰麗古歐洲的巍峨大殿上,沉思著一個人有一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在床上變成了畸形昆蟲的生存處境。
然則,馬來西亞雨林?人的稀薄的文化就是跟茅草在拉鋸戰。“茅草在園中出現向來不被允許,即使是一株。”簡直可列入十誡**誡:“草也不許靠近屋子。一律清除。疊在火堆上燒出濃煙,好熏蚊子。”家族人丁旺盛時候,園子與鄰家園子之間穩穩立著界碑,挖界溝防火般防阻茅草野樹長過來,五腳基屋子端整坐落其中。但人老了,坐藤椅上望著門前的草已快到門邊,曾經,他可是不止一次聽到妻子向兒女夸耀:“有我在一根草都不準在屋子周圍二十尺內出現。”他自己也曾把著鋤頭在界碑旁大呼小叫讓妻子來看,那一叢叢偷渡的茅草:“奇怪,昨天才鋤的啊,怎么全長回來了?”(寫于一九九○延畢期間的《撤退》)
錦樹小說里的家,予我強烈印象者莫過此。變形記,所以是奧維德的《變形記》。
六步格史詩十五卷的《變形記》,歌唱形體的變化,百多個故事從開天辟地一路編到當今,當今他被羅馬皇帝奧古斯都流放到黑海海邊,在那里拉丁文毫無用處。
無以數計的變形,少女拒絕阿波羅的求愛奔逃中長發變成葉子,手臂變成樹枝,敏捷的雙腿黏附在地上變成了月桂。各種逃脫,變成蘆葦,變成沒藥樹。悲傷哭泣,直到水仙化成淚水溶在自己的水池里。村女跟工藝女神比賽織繡(各據一方架起織布機的紡織細節真是太精彩),女神織的是雅典命名權的競爭,村女則織出男神們的風流罪狀而且勝賽遂被變成蜘蛛。馬其頓公主說了敵對觀點的故事版本給變成喜鵲。不參加酒神的狂歡只管辛勤紡紗工作,三姊妹被變成蝙蝠。洪水過完,石頭變形為人,巖石中的脈仍然是人體的脈。特洛伊戰后一伍船隊來到意大利西岸順臺伯河直上,跟原住民大打其仗建立起*初的羅馬,弗吉爾花了半部史詩講這件事,而《變形記》只幾個故事松脆搞定。至于遭毀滅的城地,在持續燜燒的灰堆里飛出一只前所未見的鳥,不停鼓動翅膀拍打余燼,其叫聲、其瘦小、其蒼白,都引人哀思這個被擄掠的城,乃至這城的名字便遺留給這只新生的鳥,阿德阿Ardea,當作普通名詞它叫作蒼鷺。(呂健忠譯注之《變形記》)
勝者自勝,敗者的一方卻開啟了故事。
這些讓人想到誰?我想到黃錦樹的馬共小說,和他的馬華文學。
變形,它扎根在不同世界的模糊界線上。神明、人類與大自然之間相互滲透并非階級性的,而是一徑地夾纏不清,力量在之間沖撞或抵消。主導奧維德筆寫熱情的并非系統性的結構,而是累積,用頻換觀點和改變節奏來增進,一景疊一景,一事接一事,經常類似,到底又不同。滔滔不絕要將一切變得無所不在,且近在手邊。它是一部迅速之詩(語出卡爾維諾,《奧維德與宇宙親近性》)。
迅速嗎?自卡夫卡以來的現代小說,從精神到樣貌,總是跋涉。現在讀了錦樹的小說,竟是迅速之詩。可說來辛酸,能夠迅速,正是因為馬華文學的文化資產欠缺,甚或沒有。“我們必須繼承那沉重的沒有,那欠缺。”
反之,文化資產豐厚得壓人的卡夫卡,早已寫出他當代的也預言了未來世界的困境,科層累累,分工過細又門禁森嚴,不同領域誰也跨不過誰。相對于馬華,亦身處發達資本主義時代里的(班雅明語)“民國”臺灣,寫小說,*叫人陶醉獲得獎賞的時刻,便是在以小說為支點欲把這個比地球重力還重的現實世界舉起來的奮勉苦活中,終于,舉起了那么兩三尺(舉頭三尺有神明)。
是因為沒有,所以迅速?
錦樹一篇《母雞和它的沒有》,寫幾只刀下留雞從菜市場解放出來的母雞公雞之事跡。是說總沒生蛋的黑母雞,開始生蛋,家人撿蛋來吃,撿撿不讓撿了開始孵蛋,抱起來看并沒有蛋,仍孵,家人說哦原來母雞在孵它的沒有。另一只黃母雞亦然,家人就去市場買了兩只小雞,趁夜晚雞眼不能視物塞進母雞發燙的腹下,次日醒來已見母雞興高采烈咯咯咯帶著小雞,在園里各處掏開泥土找蟲給小雞吃。
我在小咖啡館下午的安靜里讀到,只能一直悶笑。心想唯高度自覺的錦樹,唯他一人,在孵他的馬華文學的沒有。
他本屬學界,那幾本核量級的文論(我讀了不止一次《文與魂與體/論現代中國性》),即使沒讀過,方圓內也感受得到輻射能。才華有余,他寫著小說,故而比他的任何一位馬華同行都洞察著這個沒有,并戮力善用之,那成為他的“變形記”體。如果記得,他曾在大學部開過一門選修課“文體練習”,還說想用名家文體來寫馬共,調度驅使譬如愛倫坡體、卡夫卡體、博爾赫斯體、昆德拉體……說下去他也要笑了,又不是體操特技表演。當然,怎么能不馬共呢?錦樹的父親輩那一代,只要你識字,你讀書,讀華文書,差不多你就會走進森林做了共產黨。你沒做,你總也有同學老師朋友做,走進“月光斜照著的那條上坡路有一段沒入陽光也照不透的原始林只有四腳蛇和山豬能走”。
《土與火》小說集出版之后八年,連著這四年,錦樹一年一本小說,且應故鄉之邀首度在馬來西亞出版自選集,沒錯,書名叫作《火,與危險事物》。都是馬共小說也都溢出馬共小說,除了*新這本,《雨》。
季風雨,以前就一直下,下在鄉愁的深深郁郁里人亦化為魚。這回合,照錦樹自己說,是借用繪畫的作法把雨標識為作品一號、作品二號、作品三號……至作品八號,在小畫幅的有限空間和有限元素內,做變奏、分岔、斷裂、延續。推前更早,“寫作發動機故障了”的幾年,他像修檢零件的試試這試試那,“設想一家四口,如果其中一個成員死去,剩下來的人會怎樣繼續活下去?如果每個成員都死一次,也即是每回只少一人,得四篇。如果每次少兩人……”
挺犯傻的起步,一下去,下得比創世紀那場雨還大。八篇雨作品,這篇里已死的,翻過下一篇又活了。卻篇篇貼住牽動人的細節,不離現實。那膠樹上劃出的膠道,落雨時白色乳汁不走膠道了,順水跡沿樹皮呈網狀漫開,整片林子的樹被著那樣蜘蛛網的白,浪費了啊,父母發出憂傷的嘆息。
也有方舟。從沼澤深處拉回來的魚形獨木舟,仿佛有示兆的能力,月光檐影里告知著父親什么,次日那死去兒子給搬開石頭空了的墳,是耶穌版的復活。“然后大雨又來了。日本人也來了。”
如果,洪水退后高高樹頂上掛的魚形舟,卻劃舟出去說是救人的父親再也尋不得,*終他會以什么樣的形貌回來呢?*具故事性的雨作品二號,不睬錯綜復雜的心理因素,每一刻當機立斷,裹挾在強力可信的敘事節拍里。
或如果,父母不在的洪水夜,沒多大的哥哥護佑著妹妹爬上舟,手電筒耗盡了,四野漫漫,一叢叢黑的是樹冠,“這才發現滿天星斗,他們抬起頭。無窮遠處,密密點點細碎的光,無邊無際布滿穹頂。竟然是放晴了。”兄妹倆已封神,他們將會像看雪景球地看著球里自己的家。他們讓我想到荒昧神話里那對兄妹,在洪水大滅絕后重新把人類再生回來。
再如果,老虎。上述那個小哥哥在雨一號中,“男孩辛五歲,已經看過大海了。”辛常夢見金黃的毛色墨黑的線條從門外油然劃過,老虎!心臟怦怦響醒來,辛央求父親給他養一頭虎。天大雨,森林那頭淹大水了,他們土丘上的家成了諾亞方舟。山豬一家也來了,公豬豎起鬃毛跟狗對峙作勢一沖把狗沖得倒退,母豬冒雨翻了一整畦木薯讓七八只小山豬歡快地吃。然后有著火的顏色的虎和兩只小虎也來了,大雨里,母虎朝擠成一大團毛球的山豬家擺動著尾巴,往左走幾步,往右走幾步,公豬母豬低頭護著仔豬繃得好似會炸開來。也許為躲雨,小虎突然像兩團火朝屋子跑來,小虎看來和家里的貓一般大小。我要養!辛從后門跑出去迎向兩只小虎。我忍不住整段照講,實在是兩邊動物的肢體語言寫得太準確啦。
然而雨四號,老虎把熟睡的妹妹吃掉了。沒聽到狗吠,“蚊帳被撥開,而不是粗暴地扯掉的。如此溫柔。”安靜慢食,讓我想到是一個惜物之人把碗里吃得一粒飯不剩干干凈凈。所以,肯定是白老虎拿督公吃的了?四位神明,觀音嬤、土地公、大伯公、白老虎坐在五腳基上垂頭不語冒著煙,從大火里逃出的,因為日本軍已登陸半島北方擊退英國軍,分兩路南下沿半島東西岸推進很快已到半島的心臟。拿督公,一九九五年寫的《非法移民》提過他:“枉我身為拿督公……我身份曖昧,處處尷尬。屬于這塊土地,不屬于這個國家。無奈無奈!鬼神不管人間事。”可憐的拿督公,看見即將到來之擄掠血腥,至少至少,他可以把辛妹妹先帶走吧。
不但雨作品,連其他篇,一概卷入這大雨小雨里。如果走男孩辛的觀點,就稱父親母親妹妹大舅二舅外婆外公祖父,辛很多時候是五歲。也有青年時或風霜的壯年時,則常用第二人稱你。如果采第三人稱觀點,便父母叫阿土阿根土嫂根嫂,妹妹叫阿葉,多出的妹妹叫子、午、末。父親的四名大漢朋友叫甲乙丙丁。大家作為基本元素,從事著眾多不同結合,展現出一次從精神到樣貌,無礙無阻的變形記,迅速之詩。
只是,這次雨,為何刷上了抒情的悲傷?
過往錦樹的精彩篇,每是戲謔(《追擊馬共而出現大腳》),黑色(《隱遁者》《螃蟹》《蛙》《公雞》),搞笑(《火,與危險事物》《還有海以及波的羅列》),狂歡節(《如果你是風》),荒謬現實主義的那一塊。那么這次,從何而來的悲傷呢?
開頭兩篇也許是題旨。“她是所有傷心的女孩。你會再度遇見她。另一個她。”《W》里,另一個喚做阿蘭有著淡淡茉莉花香的女孩。基本元素,傷心的她,變成不同的形貌出現在你眼前,你“仿佛對她有一份責任”。
《歸來》里愛車大炮的二舅,“一片葉子就可以講成一片樹林,一根羽毛講成一只雞。”他對辛講了一個又一個故事,撲朔迷離,像漸漸起霧飄下來一場無雨卻濕人的雨。栩栩生猛的二舅名字叫談,莫非書里的故事都是他車大炮出來的?
又有一篇《小說課》,女孩在寫她那寫不完的小說作業,困惑著“自傳性必須藏在背景深處,像只暮色里的灰貓。”似乎也在說這本書?
唯我感到踏實有料不會被小說故事車大炮車到無趣烏何有之地的,是二舅二舅媽的生活背景。他們在半島深處油棕園工作,那里英國人留下的種植園,都配給磚造宿舍,有小學,簡易加油站,雜貨店兼小吃店,足球場,羽球場。從外頭小鎮開車進去得幾小時,不然只能搭工人的貨車,辛多次學校大放假時去那里跟他們住。辛坐二舅載滿油棕果的啰哩車到更遠的提煉廠去,故事便在車上說起來。那已是油棕世代。之前,“甘蜜世代,胡椒世代。咖啡。橡膠,可可,油棕。”辛的南方小鎮,“膠林好些翻種成油棕了,已經不容易見到整片完整的膠林。橡膠樹至少還有個樹的樣子,油棕像一扎扎巨型的草。一個時代又快過去了。”
形變矣,原來的還在,但又受拘于形而不能識。我讀著前一篇里跟這一家人有了聯系生出感情,卻在下一篇,物換星移如何竟不算數了?另一輪人生,我仍深刻記得他們發生過的事卻如何他們并不記得了?這是所有前世今生、似曾相識的母題,悲傷從此來。
詩人雪萊:“我變化,但我不死。”
一切的變形,都是上一回靈魂的歸來。給人希望,也給人悵惘。也許辛還記得那首馬來殘詩,詩云如果你是風,如果你是雨,如果你是火。
雨 目錄
雨天
仿佛穿過林子便是海
歸來
老虎,老虎《雨》作品一號
樹頂《雨》作品二號
水窟邊《雨》作品三號
拿督公《雨》作品四號
W
雄雉與狗
龍舟《雨》作品五號
沙《雨》作品六號
另一邊《雨》作品七號
土糜胿《雨》作品八號
后死(Belakang mati)
小說課
南方小鎮
南方以南《雨》大陸版跋
【附錄一】不像小說的小說—花蹤馬華文學大獎贊詞 張景云 附:論馬華中品小說 張景云
【附錄二】沒有位置的位置 黃錦樹
作品原刊處
雨 節選
雨天
久旱之后是雨天,接連的
仿佛不復有晴
濕衣掛滿了后院
沉墜著。母蛙在褲角產卵
墻面驚嚇出水珠
水泥地板返潮,滑溜地
倒映出你的鄉愁
像一尾
涸澤之魚
書頁吸飽了水,腫脹
草種子在字里行間發芽
書架年輪深處探出
發癢的
蕈菇的頭
就像那年,父親常用的梯子
歪斜崩塌地倚著樹
長出許多木耳
大大小小,里里外外
傾聽雨聲
風聲
在他死去多年以后的雨季
只有被遺棄在泥土里的那只橡膠鞋
還記得他腳底頑強的老繭
那時,膠林里
大雷小雷在云里奔逐
母親幽幽地說,
“火笑了,那么晚
還會有人來嗎?”
二○一五年六月一日
仿佛穿過林子便是海
女孩在慌張地奔跑,車緩緩駛離,南下的長途巴士。米色洋裝,奔時裙擺搖曳,有魚的姿態。她看起來非常年輕,至多二十來歲,長手長腳的,五官細致,異常白皙,反襯出街景的灰色黯淡。她氣喘吁吁地向車上某男子猛揮手,紅著臉頰,微張的薄唇艷紅,脖子淌著汗,倒有幾分情色的意味了。你不由得羨慕那男子,他就坐在前座,側影看來也很年輕,發黑而濃密,耳旁蓄著短短的偽裝成熟的鬢須。
她一度差點被異物絆倒,迅速爬起來,重新調整步伐。那男子一度站起身,但隨即坐下。
雖然車已緩緩開動,但如果他向司機要求下車,應該是來得及的,但是他沒有。
你猜想他們說不定剛經歷一夜繾綣,盡情地纏綿,彼此身上都還留有情人的溫度和氣味,女孩因而眷戀不已,但伊醒來時男人已悄悄離去。
一定是不告而別。
下一次見面將在許多個日子以后,甚至難以預期。未來令她憂傷。
車窗經過她面前時,你看到她流下淚水。她的目光一直緊跟著他,高舉著手,終至掩面。他也側身,朝窗外揮手,一直到看不見為止。那楚楚可憐的目光也曾掠過你那面窗。雖無意停留,但卻已在你心里深深留下刻痕 —不應該是那樣的,不該讓那樣美麗的一個女孩傷心。你仿佛也共同經歷了,也仿佛對她有一份責任。絕美的傷心。傷心之美。
但你不曾再見到她,不知道他們后來還有沒有故事。那也許是分手的告別。你會在自己的故事的某個時刻想起她。就好像你也愛過也傷害過她。她是所有傷心的女孩。
你會再度遇見她。另一個她。經過那樣的事后,也許她再也不是以前的她了。不會再那樣單純的愛,單純的傷心。但愿別就那樣枯萎了。
我會想念你的。
也許*好的時光已經過完了
剩下的只是午后的光影
干涸殆盡的水漬
風過后樹葉的顫動
路漸漸暗下來了。
兩旁的樹影也變深,樹葉被調成墨綠色,變得目光也難以穿透。游覽車開著大燈,但路仍是彎彎曲曲的,車燈無法照得遠,燈光老是被阻隔,而滑過坡壁。
車前方好似飄過一陣煙,那是初起的薄霧,迅速沿著車體散開。稠密的夜包覆過來,有一股濕潤的涼意,從敞開的車窗滲了進來。同行的六個人幾乎都睡著了,睡得東倒西歪,甚至還流著口水。除了她,即使睡著了也還能維持矜持。
之前的活動太緊湊了,天又熱,每天都晚睡,一再地開會討論、記錄,為了做好一個專題,讓年輕的你們都累壞了。
那是個被歷史遺忘的群體。你們偶然從文獻中瞥見他們的蹤跡,但那是已然被不同的力量刷洗得形影黯淡的,近乎傳說或幻影那般的存在。家住在國土北陲的友人,信誓旦旦地說,在他們的家鄉,那并非大腳山魈般純粹軼聞般的存在。他們早已化身平民百姓,像一片葉子消融于樹林。只是那稍微顯得莊重的服飾—不嫌熱,深藍或黑色的袍子,帽,布腰帶,黑布鞋—仿佛在為什么事維持著漫長的守喪,像披著黑色頭巾的阿拉伯人。像日本人那樣多禮,寡言,像影子那樣低調。他們自稱 hark,自成聚落。他們務農。種稻、木薯、番薯和各種果樹,養雞豬牛羊和魚。他們破例讓你們在山坳里住了幾天,只是你們得簽下守密的同意書,他們拒絕被報導 —拒絕被文字表述,也拒絕被拍攝。
但你覺得他們和你們其實沒有太大的不同,只是對現代生活刻意保持距離。那仿佛就可以維護一種時間的古老刻度,借此守護什么他們認為*值得珍視的。像古老的守墓人家庭。
變化也許不可避免地發生著,但有一堵無形的墻讓它變慢了。
高海拔,恒常有一股涼意。云往往垂得很低,沿著山壁上位置高低不同的樹冠,與浮起的霧交接。
每每有飛鳥在那古樹的*高處俯視人間煙火。
那里的女人的青色素服(青出于藍的青)特有一種守喪的莊嚴之美。在云霧繚繞的古老青山隘谷里,她們默默地低著頭,鑼鼓鐃鈸嗩吶,領頭的搖著金色神轎,那確實像是神的葬禮。多祭。大員的唐番土地神,因水土不服又死了一次。
再重生。再死。
那隊伍的末端,青衣少女垂首走過,綁著馬尾,偶然抬起頭,微微一笑。你發現她們竟然有幾分神似 —伊聽罷即給你一個重重的拐子:
——是啊。那你去追她啊。
——那你去問她們肯不肯收留你,讓你可以留下來和她一起生活。你可以跟她們說,你*會洗刷馬桶了。還好他們都不用抽水馬桶,不然你就沒機會發揮專長了。
在告別的營火會上,你還真的打趣著去問了那女孩,她利落地烤著沙爹。
年少輕狂。
——想留下來也可以的。她竟然輕松地回答。火光中,臉頰燒得通紅,雙眼映著幾道火舌。
——只是再也不能離開了。我們的降頭也是很厲害的。
她嫣然一笑。口音如異國之人。然后紅著耳朵小小聲地說:
——而且一定要行割禮。
她頑皮地揮動雙手,比了個提刀切割的大動作,朝著伊眨眨眼。次日臨別,她在你耳邊小聲吹著氣說,千萬別讓姐姐傷心哦,別忘了你已經吃了我們的降頭。她又露出那頑皮的神情。
仿佛不經意地,送你一根黑色的羽毛。像是拔自昨天吃掉的那只黎明叫醒你們的公雞,又有點像烏鴉,但她說是犀鳥背上的。
所有青春美麗的女孩都相似。那時你如此認為。
同一與差異。差別的也許只是溫度和亮度。
恰巧,歷史翻過了一頁。
那些以為消失在歷史暗影中的人重新走了出來,走到陽光下,都是些略顯疲態的老人了。
失去的時光無法贖回,曾經青春年少,但四十年過去后,生命中多半再也沒有什么重要的事。所有重要的事都過去了。
四十年,一個人可以從零歲成長到不惑。
你聽到他們在反復地訴說過去。過去。重要的都在過去。然后,幸或不幸,你們遇到了那自異鄉歸來的說故事者。他的故事有大森林的雨聲,猿猴的戾叫,犀鳥拍打羽翅的撲撲響。他說了多個死里逃生的不可思議的故事。他是那歸來的人。從死神的指掌間。
……奮力一躍,行李先拋過去。像鹿,或像猴子那樣,躍過一處斷崖,幾百尺的深谷,過去就是另一個國度了。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只聽到小小的水聲,在很深很遠的地方。邊界線,自然的斷界。那夜很冷,起著大霧。但敵人已然摸黑逼近,前無去路。只好拆了帳篷。膽小的、體弱的、衰老的、腳軟的、主義信仰不堅定的、衰運的,就大叫一聲掉下去了。底下是河,鐵一樣硬的大石頭,斧頭一樣利的石盾,身體撞上去就開花了。運氣好的抓到樹枝,或跌到樹干上,但很難在敵人亂槍掃射下幸存。
“我那時還很年輕的美麗妻子也掉下去了。死在兩國邊界線上。流水邊界。”
微微哽咽。火光映照出他脖子上的疤痕,一道道曾經的撕裂,粗略的縫合,寬廣薄嫩。
其后經越南遠走北京、莫斯科,見過胡志明,毛澤東,斯大林,冰天雪地……
你看到她聽故事時眼里的迷醉,同情的眼神,悅慕的笑顏。
風吹過紫陽花。
騙子!你心里喊道。營火搖晃間你看到他眼角閃過一瞬狡獪。兩鬢灰白,多半是個老練的勾引者。用他的故事。
車行過深谷。灰色的樹冠在云間緩緩移動。
難得有這么一趟漫長的旅程讓你們好好地睡個覺。你也反復在昏睡與清醒之間,覺得脖子幾乎撐不住你沉重得失控的頭了。睡時爛睡,還多夢,紛亂零碎的夢,像午后葉隙疏落的碎光。
清醒好似只有一瞬。那一瞬,即便是在黑暗的車廂里,你每每還是能看到她目光炯炯地望著窗外,那美麗沉靜的側顏,若有所思。
咫尺天涯,曾經如此親密,但而今冰冷如霜。那常令你心口一陣陣抽痛。你原以為那是夢的局部,然而當她起身,搖晃走向駕駛座,把那顯然也睡著的馬來司機喚醒,給了他一片口香糖,在駕駛座旁的位子坐下,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她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了過來,黑暗中熟練地說著馬來話的她仿佛是另一個人,甚至笑聲也好似轉換成另一種語言。
馬來青年變得健談起來,單詞和語法被風剪接得支離破碎,但語音中有一股親昵的氣味,也許是在盡情地挑逗。他們有四個妻子的配額。
你知道那不是夢。你心口有幾分酸楚,唾液大量分泌。
霧濃,車窗外已是墻般的黑。夜變得不透明,深沉而哀傷。但你也知道,只要車子轉彎時一個微小的失誤,你們就可能墜崖,早夭,成為深谷里的枯骨游魂。
某個瞬間,你發現車里沒有人,司機的位子也空著,方向盤也剝落了。除了你,其他人都不見了。椅墊殘破,鐵骨銹蝕,處處生出雜草。有樹穿過車體。白骨處處,套在殘破的衣物里。
未來與過去、虛幻與真實迎面而來,折疊。
她說,我要搬家了,到更遠的南方。我們也許不會再見面了。
那里的海邊平靜無波。
沙子潔凈,風細柔,馬來甘榜里什么事都沒有發生。椰樹一動也不動,人悠閑,大雞小雞安定地覓食。
不知何故,每個路過的華人小鎮都有葬禮。有的還只在自家門口搭起藍色的帳篷,道士鏗鏗鏘鏘地打著齋。老人的葬禮。或者已然是出殯的行列,披麻戴孝黑衣服,垂首赤足,為首的孝子捧著靈位,幾個大漢扛著鮮亮的棺木。漫長的送葬行列堵滿了*長的一條街,幾代孫子隊伍越是排在后頭衣服的顏色越鮮艷,有幾分喜氣。冥紙紛飛,好像那是小鎮本身在為自己辦的葬禮。
好像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已然發生過了。
事情都發生過了。
她在夜里翻了個身,像魚那樣光滑的肉身,末端仿佛有鰭,輕輕拍打著你的背。
你乃聽到海濤之聲。
暴雨崩落。
你忘了那個臺風的名字。
那一年。落雨的小鎮,仿佛每個巷口都在辦著悲戚的葬禮。
□□:
……今天又鋤地植草,遇到下雨,弄得一身泥巴,疲累得沒心情洗。反正你也離開了。就那樣一身泥巴上了公車,上衣褲子都有一層厚厚的泥。司機竟然沒有阻攔,他不怕我弄臟車子?遇到個好心腸的年輕人了,戴著頂藍色鴨舌帽,年紀看來和我差不了多少。好像在做夢。
其他乘客都像看到鬼一樣,我一靠近,連阿婆都給我讓座,讓出好幾張塑膠椅。可能是懷疑我剛從墳墓里爬出來。我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去,屁股“糾”地一聲,從兩旁擠出一攤泥巴水。我知道我頭上、臉上都是泥巴,泥巴水弄到眼睛會有點刺痛。實在太累了,我把流到眼睛的水抹掉,脫下沉重的黏黏的泥鞋踩著以免它們逃走,閉上眼,抓著鐵桿,就流著口水呼呼大睡了。
到站拎著破鞋下車時,我看到我身上流下來的泥水在地板上留下一道刺眼的軌跡。回頭一看,我坐過的位子到處是泥巴。如果我是司機,我一定不能忍受。這司機真是個菩薩。說不定是個泥菩薩,也許是怕被我砍。他不知道我其實是個心腸很軟的人。
所有的乘客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光了。好像沒有新乘客上車,但我印象中車子一路停靠。雨也一直下著。多半以為車上載著的是一具尸體吧。我后來是橫躺在三四張椅子上,是我平生坐車*被“禮遇”的一次。
車一停下,我就赤腳沖進大雨里。可是大雨沒能洗凈我身上的泥巴,只是讓我變得更濕而已。
那時很多事還沒發生。但有的事還是提早發生了。你還不懂得時間的微妙。它不是只會流逝,還會回卷,像漲潮時的浪。
然而你的人生好像突然也到了盡頭。宛如車頭駛出了斷崖。
你看到她毅然轉身離去。
也許你也該隨她回去。過一種更其安定的日子。
附近的廟又清清嗆嗆地不知道在慶祝什么。古老的小鎮,廟和電線桿一樣多。那些小廟的神好像老是在慶生。好似一年到頭都在重生。每根電線桿都不務正業。或警世:天國近了。信主的有福了。或放貸:免抵押,低利率,輕松借。或租賃房屋,貼著一整排的電話號碼,裁成一條條的,有的還限女學生。
你曾經找到過那樣的一個房間,四面都是挑高的灰白的墻,沒有窗。你喜歡那種監獄的感覺,也許終于可以專心讀書,發呆,學習寫作。
□□:
我又夢到騎腳踏車去找你。
真奇怪,我從這里出發,騎沒多久,轉一個彎,就到了。我喜極而泣。忘了我們之間隔著一個太平洋,要見個面談何容易啊。
同樣奇怪的是,一處鐵柵門的入口,高處掛著鐵絲扭成的“新嘉坡”三個生銹的字。但你明明就不在新加坡啊。
你沒在夢里出現,但如果我的喜悅是煙,你的存在應該就是那火。也許輕易的抵達就夠讓我的歡喜充塞整個夢了。
□□:
我在這里的工作是幫忙搬石頭,在地上挖洞,砍樹、植樹。
我們住的地方都沒有新的報紙可看,所有的報紙都是過期的,都是昨日,昨日的昨日,的昨日。
但對我來說沒差,昨日的新聞就是純粹的故事了。紛紛擾擾的政治,情人換來換去的演藝界,交換著的交配網絡。
反復的兇殺案,故事的結構都大同小異。
因為是舊聞,還蠻好看的。人一死,就掉到故事的外邊了。
舊報紙就是廢紙了,論公斤賣的,老板買它來也不是為了讓我們看的,包盆栽用。
每天都在等待你的信。
和看門的小黃一樣,都認得郵差的摩托車聲了。總是失望得多,因此只好重復讀你的舊信。但我不能一直就你舊函應答啊。
如果那樣我就是瘋了,也就掉進昨日的深淵里去了。
□□:
你的信怎么都那么簡略呢?
都只有幾行,字又大,而且沒有細節。
常常每一封都差不多一樣,*大的不同是日期。
每天都過得像昨日?
看不出你的生活究竟是怎么樣的。
□□:
你每一封信說得*多的是我未曾謀面的你的外婆,你年幼時她照顧了你幾年,你說了又說,好像那樣可以讓她重新再活回來。
說她一直昏睡在臥床中,一兩年了,早已不認得人。
以為她就要死了,以為她會在夜里死去,第二天去看又是好好地呼吸著。
但對我來說她只活在你的話語里。
這是唯一重要的事嗎?
她終于死了。你說那是個解脫。我當然同意。活到那樣真是沒意思。
活著有時真沒意思。
有時晚寄的信先到,收到她的死訊后,又收到她活著的訊息。時間真是奇妙。
你的事業經營得如何?
聽說返鄉以后你追求者眾—
突然看到月光。月牙高掛,月光清泠。夜更其冷了。
車子轟隆地駛過一片空闊的地帶。右邊是片廣大的水域,看不到對岸。水面泛著粼粼光波,涼意更盛。挺立在水中的,是一棵棵猶然堅毅的死樹。那巨大的水壩,大得像這新世界本身,快速吞噬了大片古老的森林。水面上升后老樹逐一絕望地被淹死,但枝干猶高傲地挺立,只有鳥還會在枝干上頭駐足、棲息。
山影像巨大的盆沿,盆水盛著綠樹的倒影,枯樹的前生。
水里盛著的是一個顛倒的世界。
那前生也只不過是回憶。
就好比那回你們決意穿過一座島,那是座由繁花盛放般的華麗珊瑚礁環繞的、南太平洋上小島。沿著小徑走了一段路,經過一處小甘榜,迎面而來的村人無一不和善地微笑致意,男女均裹著紗籠。
路旁好多葉子稀疏的樹上都盤著蛇,蜷曲成餅狀。午后酣眠。
流向海的清水溝里,枯木下,淡水龍蝦自在地探頭探腦。
沿著字跡剝落的路標,高腳屋旁潮濕的小徑。你們沿著許多人走過的舊徑,反復上坡下坡,兩旁是雨林常見的植被,挨擠著、甚至交纏著密密地長在一塊。處處是猴子與松鼠,不知名的野鳥。
沒多久就置入小島古老蠻荒的心臟。
小溪潺潺,深茶色的流水,溪畔有垂草,溪底有落葉。當樹愈來愈高,林子里就忽然暗了下來。濃蔭沉重。你雙眼一疼,眼一眨,口中一咸,那是自己的汗水。上衣濕透。你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聲。好像這世界只剩下你和她。世界暗了下來。你聽到自己沉重的喘息聲,你聽到她的呼吸,她的體溫。淡淡的森林野花的氣味。鳥在樹梢驚呼連連,猴群張望。你們走進一條分歧的,更其隱蔽的小徑。
你好大膽。女孩說。
樹的高處閃過一團黑色事物,輕捷如豹,葉隙間,一條黑色尾巴上下擺動。
不可能是貓。
竟然出現數十棵橡膠樹,疏疏地散落于高低起伏的坡地間。不會是野生的吧?她說。那些樹看起來很老了,祖先的樣態。身軀巨大癭腫,疤瘤累累,大片泛黑如遭火炙。刀創直入木心。你看得出持刀的人技藝低劣,唯利是圖。老樹已受傷沉重,多半榨不出什么汁來了。
有幾棵波羅蜜,一身碩果。你聞到果香。
灌木叢再過去,是一片褐色水澤,黃梨似的長而多尖的葉子如蟹足。那是你那時尚不知其名的林投。
濤聲隱隱,那時,穿過林子應該便是海了。但小徑沿著那一攤隔夜茶般的積水,里頭有倒樹枯木,有大群魚快速游動。你們仔細看,那是古老的魚種,會含一口水,準確地噴落水面上方枝葉上的昆蟲,再縱身一口吞下。
許多水泡咕嚕咕嚕浮起。水底落葉里或許有大魚蟄伏。
落葉被撥動,那是四腳蛇熟悉的腳步聲。
看到海了,不只是濤聲。就在不遠處,但走了好一會,都被一片雜木林和水澤阻隔。看到馬來人的高腳屋了,疏疏十數間,想必是另一個小村落。有的房子就搭在海上,你看到多座伸向海的簡略木構碼頭,像簡潔的句子,沒有過多的動詞和形容詞。
遠得像是蜃影。
應該有一條路可以穿過去的,還應該有道小橋,那就可以快速地穿越。即使是棵倒臥濕滑、留不下腳印的枯樹。但小徑卻異常固執地只是沿著、繞著而不穿越,像一篇寫壞的文章,因過于年輕而不懂得技藝的微妙。
你猶豫著要不要退回去。但那時你太年輕,也太瘋狂固執了,只會一意前行,即便那路已不像路 —也許是條被遺棄的路,早已被野草收復,只隱約留下路的痕跡,也許更像是路的回憶。
新生而尖銳的茅草芽鞘且刺破你的腳緣,血滲出。
但她的身影已遠遠地消失在路的那一頭,其后更出現在碼頭的盡頭,像一個句點。
你甚至不知道她何時已然轉身離去。
村子被遺棄,高腳屋傾斜崩落。
潮水已退到遠方,深色的礁石裸露,像一片天然的廢墟。
海的氣味黏黏的,像魚鱗那樣生硬,令你泫然欲泣。
風吹過葉梢,如蓬尾鼠在樹枝間高處走動。
雨 相關資料
膠林小鎮總是他構思的始原場景。潮濕凝膩的氛圍,簡陋質樸的市井人物,陰鷙凄迷,而且時泛兇機。黃錦樹是憂郁的,但他“非寫不可”。就像沈從文訴說他的湘西故事……但黃錦樹不是沈從文。沈從文面對天地不仁,卻能經營一種抒情視野……黃錦樹的作品有殺氣。不論諷刺白描或鄉愁小品,你都感覺字里行間濺著血光。……這倒令我們想起了魯迅的風格。“我以我血薦軒轅”,寫作是拼命的事業,閑人*好莫近。我們的文壇假情假意慣了,突然來了個拼命三郎,當然求之不得。
——文學評論者 王德威
自卡夫卡以來的現代小說,從精神到樣貌,總是跋涉。現在讀了錦樹的小說,竟是迅速之詩。可說來辛酸,能夠迅速,正是因為馬華文學的文化資產欠缺,甚或沒有。……他本屬學界,那幾本核量級的文論(我讀了不止一次《文與魂與體/論現代中國性》),即使沒讀過,方圓內也感受得到輻射能。才華有余,他寫著小說,故而比他的任何一位馬華同行都洞察著這個沒有,并戮力善用之,那成為他的“變形記”體。
——臺灣作家 朱天文
非常厲害,非常美的一組短篇小說。……這本小說集里對讀者熟悉的雨林,文字上更精致,畫面的顯影解析更歷歷如繪,故事里的人物因為不是為一個之后要發動的魔術或敘事的妖怪吞噬而存在,故而更在故事里五官清晰,置身的場景愈栩栩如生。
——臺灣作家 駱以軍
安德森書寫俄亥俄州小鎮故事的《酒鎮春秋》(Winesburg, Ohio,又譯作《俄亥俄,溫斯堡》)收入二十四篇敘事,一篇序曲。……黃錦樹的《雨》正是一部“雨鎮春秋”,書寫一座南方的華人小鎮、園坵或膠林邊緣的畸人故事與艱難人生。
——文學評論者 張錦忠
獲獎記錄
☆ 2017年臺北國際書展大獎小說類首獎
☆ 2017年第41屆金鼎獎文學圖書獎
☆ 收錄第四屆郁達夫小說獎短篇小說提名獎得獎作品《歸來》
雨 作者簡介
黃錦樹,馬來西亞華裔,1967 年生于馬來西亞柔佛州。于1986 年赴臺求學,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淡江大學中國文學碩士、臺灣清華大學中國文學博士畢業。1996 年迄今于臺灣暨南大學中文系任教。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聯合報文學獎、時報文學獎小說首獎、花蹤文學獎馬華文學大獎、臺北國際書展大獎小說獎等多項重要文學獎項。
著有小說集《魚》《猶見扶余》《南洋人民共和國備忘錄》《土與火》《刻背》《烏暗暝》,散文集《火笑了》《焚燒》,論文集《華文小文學的馬來西亞個案》《馬華文學與中國性》《謊言或真理的技藝》《文與魂與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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